凌晨两点，父亲叫我起床，说装满白菜的车子已整装好了，该进城了！ 这么早进城，主要是为了赶在天亮之前顺利把白菜卖了，也只有去的越早才能碰到更多的菜贩子，才有可能卖到更好的价格。

正是深夜睡得最香的时候被叫醒，即便是前一天答应了和父亲一起去南关蔬菜市场卖白菜，但多少也带了些许的睡意未尽和睡意未尽作怪带来的不情愿。

父亲举起我，我顺势爬到装满大白菜的架子车车顶上，垫上几个空化肥袋，披上大棉袄，围一个防止不小心掉下车的坑，然后紧紧地抓住勒紧白菜的绳子，迫不及待的睡了起来。就这样，父亲就牵着驴子，驴子拉着架子车，我爬在架子车上，在驴蹄与马路嘀嗒嘀嗒的持续不断而有节奏的声响中和父亲时不时的“嘚唒”吆喝中驶向了进城的方向。

为了减轻车上的重量，让驴子拉着车走起来快一点，进城的路上父亲是不会坐在车上驱使驴子的，而是牵着驴子一路前行。一路上父亲还时不时地嘱咐我，一定要抓好绳子别掉下车子来了。我也记不清一路上父亲提醒过我多少次，亦或者是未尽的瞌睡早就把父亲不放心的呼唤拒之耳外了。

那时，通往城里的路没有路灯，行驶过往的小汽车、大汽车也很少很少。夜间行路，基本都是摸黑前行，只有进到城里的南关开始，才能看到白炽灯散发出昏黄灯光，才能让人觉得有了不及白天的明亮之色，一洗行路之黑漆，荡涤未尽之困意。

虽然只有十几公里的路程，但是摇摇晃晃的摸黑走了近两个小时，终于到了南关菜市场。那时，南关菜市场是全国八大菜市场之一。进到南关菜市场，感觉里面确实很大，车水马龙，人声鼎沸，各式各样的吆喝声、吵闹声不绝于耳，充斥在市场的各个角落里。

父亲把驴车赶在一处空地上停了下来，给驴子丢了一棵白菜算是慰劳一路进城的辛苦。然后开始等待四处窜问价格收购的菜贩子前来问价。不一会儿，就来过三四个问价的了，但出价太低，父亲还是选择不卖再等等。我问父亲为什么不卖呢？他告诉我，刚来问得人肯定多，但是他们出价低，我们农人种这些东西很不容易，再等等，再搞搞价能多卖上一分是一分。

那时的我不知道什么是供求关系，或者怎么才能卖出更好的价格，只是觉得能把东西卖了就好了。

半个小时过去了，前来问价的人越来越少。父亲坐不住了，让我看着驴车，他自己在市场里转一转，看看能不能碰到合适的买主。果然在我看不见父亲、愈发焦急等待中，父亲和一个菜贩走了过来，看过菜后，菜贩给了价格，父亲还价，如是三四次之后，终于比原先多出一分钱的价格出售了。那一刻，我看到了父亲露出了笑脸。

我们在吃了一碗美味的臊面填饱肚子后，意犹未尽的驱使着驴车迎着初升的朝阳奔向回家的路，这时候父亲才会坐上驴车，时不时的吆喝着驴子，“嗷嗷”“诶诶”“嘚唒”，一路上的满心欢喜。

这就算是我们进了一趟城。这也是三十年前的进城了。

那时城市对于我来说都是陌生的，可也是我向往的。但是，那时候进城只是偶尔的事，奢侈的事。只有在父母偶尔去城里的时候，我才能难得去一次。不过进城的方式除了赶着驴车，多是父母骑着自行车，我坐在横梁上或者后座上，他卖力的蹬着脚踏子，而我好奇的看着自行车沿途经过的一切。也根本体会不到父母骑着自行车驮着我的一路艰辛和汗流浃背。

随着时间的推移，村里开始修了柏油马路，有了市区通往村里的大客车（还不是现在所谓的公交车），虽然两三元的票价在当时有点贵，但至少让我们进城不再是一件费时费力的事情了。再后来，进城方式不再单一，村里有人买了面包车，它还有一个很响亮的名字，大家都管其叫“天津大发”，有人顺道坐它进出城。也有人开始买了摩托车，“嘉陵”“建设”“宗申”等牌子的摩托在村子里流行了起来。记得那年叔叔刚参加工作后，带我赊了一辆四千多元钱的嘉陵牌摩托车，兴奋之余驮着我在村里的田间小道和荒滩戈壁上遛了一大圈，劲风拂面，感觉甚好。

家里拥有摩托车是在我读大学后，父亲买了一辆二手摩托车，我已记不清是什么牌子了，只是它成了那几年父亲外出进城、奔走田间地头的重要交通工具。一时间那些骑了多年的老旧加工自行车被遗忘在家里的角落里。我也在毕业那个夏天，父亲教会了我骑摩托车，第一次由我骑上摩托车驮着父亲去了一趟城里，让我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真正长大了，我也可以骑上摩托车驮着父亲进城了。

毕业后，我通过自己努力，解决了就业问题，父亲一洗昔日的忧愁，露出了历经岁月雕刻布满皱纹的笑脸。进城工作、在城里买房又成了他心头的头等大事。然则，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突至的疾病瞬间击倒瘦弱的父亲，尚未真正享受儿子福分的他就这样离开了这个世界。他的离去使得那些年用过的架子车、自行车、摩托车、拖拉机等生活生产用具成了“文物”，陈列在后院里布满了灰尘。每每见之，睹物思人之感随起。

父亲的离去成为我今生最大的遗憾。如今我如他所愿，在城市里买了车，安了家，结了婚生了子。回老家、到城里已经成为十几分钟的事情，不再是赶着毛驴车进城时候的奢望。城市与乡村的距离亦不再是城乡差距的鸿沟，美丽乡村和生态城市、绿色城市、旅游城市建设已经成为张掖发展的主基调。那条从村里通往城里，父亲赶着毛驴车摸黑走了很多年的227线如今已旧貌换新颜，成排的树木点缀出美丽的风景带，成为甘州乡村振兴示范的主战场；曾经父亲拉过石头的黑河坝滩也已经荒滩变城市，成为张掖城市绿色生态发展的新基地；城北的国家湿地公园、芦水湾、燕然湖、城南的沙漠体育公园等都已经成为无论是城市还是乡村人们休闲的好地方。

这一切都见证了时光的流转和时代的发展。正如父亲那从用架子车到自行车进城，再到摩托车进城，再到我们现在用小汽车进城等交通方式的改变，亦是时代变迁和张掖城市发展的有力见证。

赶着毛驴车进城的时代已经远去。进城不再是梦想，而是现在人们来去自由如家常便饭的常态！现在的我多么希望父亲健在，带着他去转一转，看一看张掖的美景，尽尽人子之孝！

（张掖市图书馆  王  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