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子给我的苦与乐
我对房子的最初记忆,是位于山丹河畔的几间低矮、破败、孤单的土坯房。
说它破败是一个画面留在脑海里几十年了抹不去。记得睡房正中有一根碗口粗的木柱顶在横梁上,以防横梁突然断裂。那时我还没有上小学,生活经验的缺失无法判断横梁是否承担起屋顶的重量,也不知道屋顶塌下来会咋样,只是有一个清晰的记忆:就是屋顶有一处凹下来了,每到夏秋两季下雨的时候,那里总是率先漏雨,需要用家里的一口敞口铁锅去接,而且随时关注接满了要立即泼到院子里去,以免溢到地下。其他漏在土炕上的地方就动员全家所有的瓦罐、盆子(一般是笨重的瓷盆)或是大碗去接了。这样的日子要是白天还好说,要是赶在晚上,全家人只能蜷缩在拐角里,一边骂老天一边挨到天亮.
说它低矮、孤单跟幼年时所受的惊吓密不可分。记得有一次夜晚我去撒尿,先是迷迷糊糊地跑到了茅厕边,正在进行时,借着月光猛然看到狗一样的一只动物轻易的跃过院墙跑了。后来听大人们说山丹河畔常有狼出没,而且有家畜或家禽被叼走了的事情发生。从此,我一个人在夜间再不敢单独出门。还有一天午后,父母和大哥上班(就是参加农业生产劳动)走了,二哥还没放学回来。家里只有我和姐姐两个人在看家。我们收拾好了前后门就在院子里玩。其间,有人喊我们开门,我们扒到门缝一看,原来是叫花子。根据大人叮嘱,不认识的人不要开门,我们就没开。可是叫花子就是不走,而且还剧烈的摇晃街门,甚至用小树枝从门缝里插进来试图挑开门闩。我和姐姐一边从里推住门,一边大声的哭喊呼救,可是有啥用呢?我们家是单独的一户,周围没有邻居,干活的人又不在附近,这愈加让叫花子胆大,接着他就妄为——从院墙翻了进来,把一些榛子和小米抢跑了。我和姐姐试图拽着不让他走,可是在恐惧和不堪一击下,我们很轻易的就被他弄得人仰马翻,只好眼睁睁地看着她把粮食抢走。等楞过神来后,我和姐姐到田里找到了父母,他们就和其他的社员分头去追,但是毫无所获。气急败坏的父母就拿我们出气,免不了一顿暴揍。
于是在幼小的记忆里,房子遮风挡雨的功能是首要的,其次才是安全。当然这里的安全是保护功能,如果不能遮风挡雨的房子肯定不安全。
在这样的房子里我生活到上小学。
童年磨难
我上到小学二年级的时候,终于要修新房子了。
那是20世纪70年代初期,在农村哪家要是修房子,生产队会调一些社员来帮忙,比如脱土坯、砌墙、盖顶棚这些活人少了根本无法完成。但是自家还得请匠人做门窗、上梁、整理檩条、椽子等。这样就得给调来的人管吃喝,给请来的匠人还要发工钱。那时的口粮是一切生活必需品中最最重要的物资,记得家里没有现钱给匠人,就得用粮食代替。所以为了口粮,尽量少请人帮忙,因此一放学,我们就搬土坯,刮椽子、檩条,运泥土等等。凡是能自己干的活都自己干,实在需要大量人力干的活才请人。尽管这样节俭,修一次房子需要节衣缩食积攒几年的钱粮,还得再向亲戚朋友借。所以当时农村流行一句话:“修房打墙,吃的是余粮,花的是余钱。”
这次修房子让全家元气大伤,带来的直接问题就是口粮的严重不足。此后全家人便天天体验着食不果腹的滋味,随着季节的变换,吃遍了能吃的所有野菜。在我们兄弟姐妹上学的日子里,从没有拿一个整馍的记忆。常常是用煮熟的胡萝卜或甜菜代替午餐,到下学时“肠委员”和“肚委员”相互吵架已是家常便饭。新衣服在记忆中几乎是空白。
过了三年,我上到五年级生活稍稍好转的时候,一件更不幸的事再次降临到了我们头上。
一天下午我放学后, 早早就看到我们家周围有很多人。原来是我们的房子旁边要修三号乡村路,东西坐向的房子,北半边恰好在规划好的路上,所以公社(乡政府的前身)派民兵来拆我们家的房子。当时房子的顶棚已被揭去,屋里的柜子等物品被抬得乱七八糟,上面都已落了厚厚一层尘土。十几个民兵正合力推墙。我背着书包,看到父亲和母亲坐在门槛上无助的摸眼泪,他们面对突然降临的变故不能表示出丝毫的反对,甚至不敢轻声啜泣。
还没住够三年的房子被无端的拆去了大半边,如同地震一样的灾难再次把我们全家打入到最艰难的境地。干面和馍馍这样的食物基本在日常饮食中消失,杂物和人共同挤在一间大房子里,那情形可想而知。
转眼,大哥要成家了,可是女方家一看被拆得七零八落的房子,谁还愿意把姑娘嫁过来受罪呢?一气之下,父亲决定再次修房。从我小学未毕业开始运土垫宅基地到房子修好的时候,我上完了初一。其间请假或者旷课干活是常有的事,为此没少受老师的批评。不过这都是次要的,最艰辛的是由于长期的超负荷干重活,尤其是吃不饱造成营养不良,使我十个手指头的指甲皮严重凹陷,夜里时常四肢抽筋,痛苦嚎叫着半夜就醒来,等用力搓一会腿脚才渐渐恢复正常,这当然严重的影响了正常身体发育,以至于初三上完考师范体检时我的体重刚刚40千克。
成年磨砺
在第三处房子里,大哥二哥相继成家,我上完了初中,考上了师范,并参加了工作。
就在一切都感觉顺利的时候,正月里一个冬日的下午,从我二哥睡房的炕洞里喷出的一股火,点燃了后院,火势足足燃烧了两个小时,把后院的一切烧了个精光。在乡邻们的帮助下,人住的房子总算幸免于难。可是作为庄稼人,所有的农具、牲畜、草料一无所有,无异于断了手臂的残疾人。
那年我父亲已过花甲之年,虽说年事已高,但作为父亲的责任,还没有给我成家,也就代表着一辈子的任务还没有完成,无一技之长的父亲毫无选择的只能靠种地播种希望。然而遭此横祸,父亲备受打击,一米八几的个头立刻显得矮了几分。这真如那句俗语“老骨头上受伤”。
不种庄稼的人无法体会那时我们的难处。只要一干活,就得向别人张嘴借农具,一次两次别人很爽快,可是次数一多,要么得看人脸色、要么就会遭到婉拒。再说,庄稼人都是按节气劳作的,当自家有活的时候,别人家也的确有活,遭到拒绝也在情理之中。就这样一边要种地,一边还得置办农具,家里仅有的那点“财产”被大哥和二哥先后分家后所剩无几,再加上残破的院落,父母亲为我的成家问题成天发愁。
更雪上加霜的是农村实行责任承包制后,我们那个社被分成了两个社(在农业生产合作化之前,我们原本就是两个社),我们被分到了另一个社,而后随着居民点的重新划分,即使是残破的院落,我们也住不下去了。作为权宜之计,我们和另一个队一户人家达成协议,他们把房子的顶棚拆去,我们再在人家的旧房子上盖新顶棚,而且我们还负责给人家脱两万土坯,买二千砖。那年我虽然已经成年,而且参加了工作,但不过是一个刚满二十岁,毫无生活阅历,工资不足七十元,没有一分积累的毛头小子。面对这一系列的难题,办法只有对付、将就。
住处是暂且有了,然而跟已经新规划到居民点的别人家的房子简直不能相提并论。在村人眼里,我们就是最穷的人。因为改革开放近十年,一部分人先富起来了,在农村“万元户”已不是啥新鲜事,而我们由于受房子后遗症带来副作用的波及,依然长久的在贫困线上挣扎。日常生活中能吃顿肉依然是改善伙食的极大渴望。
不过让父亲庆幸的是我工作三年后成家了。虽然当时女方家的一些亲戚极力反对这门婚事,原因是我们家不但一无所有,而且我的工资是“磕大豆”的级别,姑娘嫁给我只有受罪的份,然而我岳父力排众议看好我,按现今的时髦词认定我是“潜力股”,绝不会一直徘徊在底层。我感激我岳父,同时也佩服他之所以率先成为“万元户”是他看人和物具有独到的眼光。
父亲的担当
转眼我也成为了父亲。再让妻子、孩子 、父母亲生活在平民窟一样的房子里,我真的自觉脸上无光。
二十四岁那年,我决定修房子。
为了做好准备,秋天庄稼收完之后,我每天一下班或者利用星期天(那时没有双休日)就去到自家地里倒土(把耕作层用铁锹翻到底部,把生土翻到上层)。到了冬天,我最迟在早晨六点钟就起床用架子车拉土,到八点吃过早饭后去上班,再有父亲接着拉几趟,等老婆奶过了孩子,她再接着拉到十点结束。就这样日复一日的做准备。到了来年的初夏,我们利用一切闲余时间打土坯、垫基础、剥树皮、拉砖块、砂石、刮檩条或椽子……总之,只要是自己能做的事基本自己打理。然后把主体工程和木工活包给了别人,经过一年多持续不断的劳作,一座精致的上下布局的房子总算修好了。
在新建的房子里平静的生活了十年,在这十年间,不仅社会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就是人们的观念也得到了更新。在城市化的推动下,为了孩子能受到更好的教育,三十五岁那年,我不顾亲友的反对,于2000年下决心在金安苑小区购买了一套住房。尽管当时房价跟目前比显得很低,但是跟当时整个收入水平相比,几万元的房价还是让自己欠了一屁股的债务。
然而,生活的目标更明确了,生活更有盼头了。
所幸的是孩子没有辜负我们的期盼,高考以优异的成绩考入军校,为家里节省了一大笔开支 。随着他毕业和工作的稳定,成家已到了议事日程。作为父亲,理所当然的给他准备好了新房。
我时常坐在装修一新的房子里,回想自己的生活轨迹,感觉自己或许就是付出和劳作的命。对比自己成家和孩子成家的不同条件,除去时代因素,我觉得儿子是多么幸福。然而把自己创造的幸福延续给后代,不是我们这个时代和每个人的追求吗?
(甘州区马神庙街小学 罗光军)